1999年,借着清华第一届创业大赛的春风,出现了一家小公司:四个老板,两个员工,还有一个打杂的。我是两个员工之一,小六是那个打杂的。
“小六”其实是老板们对他的称呼,他们是同年级同宿舍的同学,我也就跟着稀里糊涂的这么叫他了。其实他是我师兄,大我好几岁呢,有时候想起这一点,我就改口叫“六哥”, 听的人往往一愣,因为除我之外没有人这么称呼。还有的时候我就直接叫他“陈伟宁”,这是他的名字,但是我总觉得味道还是不对。和他共患难大半年,我常常纳闷儿到底该怎么称呼他,到最后也没个准主意。小六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也许在他眼中,我这个小师弟仍然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说他打杂,其实是个玩笑话。不过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事实上,他来到这个创业公司,就是为了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的硕士课题是硬件设计,对此他兴趣一般,恰逢所谓“互联网、新经济”第一波浪潮涌起,他正好利用同窗好友们创业的机会过来体验一下,找找感觉和角色。我的印象是,他当时比较彷徨,直到最后也没有真的沉浸到互联网新经济当中。后来泡沫破裂,差不多也到了硕士答辩的时间,他渐渐从公司淡出,毕业后去了传统行业的传统企业。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想起这段日子。对我来说,这是一生一次的经历,而小六是其中的七分之一。
我当时还有一段一生一次的经历,就是走一个何师兄的后门,跑到清华国标队去体验了四天。小六是何师兄的同学,知道了这事,有一次和我谈及他也在学跳舞,坚持有一段时间了。我看了他一眼,觉得在外形上和何师兄颇有差距,就没有吱声——何师兄熄灯后抱着板凳在宿舍走廊里翩翩起舞的故事在他们同学当中是很有名的,至于小六也跳舞,连他们同学当时都不知道,而聪明过头的我这把这种沉默理解为对弱者的关怀。不过我们后来还是几次谈起跳舞的事情。有一次他告诉我,他学习跳舞的学校叫什么“海宫”,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还有一次,他对我说练习基本功很重要。我问他他的基本功练到哪一步了,他回答说,他可以用两个大脚趾把全身的重量支撑起来。这个回答让我印象深刻。我当时很纳闷儿,一个人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大脚趾过不去呢。2007年初我开始去海宫,又过了很久,我才偶然听人说起小六是这里的大师兄,属于传说中的人物。我在惊讶之余,不免遗憾自己错失了向大师兄讨教的机会,同时也感到好笑,自己居然如此有眼不识泰山。
自从大家各奔前程,我和小六就再没什么联系。偶尔能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听到他的点滴消息——听说他去了一家好公司,拿着不错的薪水;听说他娶到了一个漂亮姑娘;听说他生了一对双胞胎——他们宿舍流行生双胞胎。我在海宫听说到他的传奇故事之后,很冲动的想给他打电话,表达一下仰慕之情,顺便讨教一下追女仔的经验。但毕竟隔膜日久,我最后只是发了一条简单的短信,淡淡的打一声招呼。他的回复也很客气,让我给谭李两位老师带个好。
前两年,我去海宫参加狐狐的婚礼,在楼梯间遇到一对夫妇带着双胞胎,我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小六一家。许久没见,我已经要认不出小六了。他仍然消瘦,他的眉毛仍然浓密,但脸庞上已不见稀疏的胡子茬,也不见他临近毕业时的彷徨与青涩。我们彼此很客气的打一声招呼,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但我还记得当年打拼时我们朝夕相处,还记得我们俩跑到招揽院打牙祭,谈天说地。当时我突遭飞来横祸,虽然保住了眼睛,眼皮上却缝了好几针,留下了淡淡的疤痕。我很祥林嫂的向每一个遇到的朋友埋怨命运的不公,每一个人都深表同情,唯有小六不以为然。他给我展示脸上和身上的伤疤,每一处都是一个惊险故事的证明,一个顽皮男孩侥幸逃脱死神之邀的纪念。在心底,我为自己的自艾自怜而羞愧,我突然明白男人不需要同情。而在表面上,我只是半开玩笑的问小六,像他这样打小就屡屡爬到死亡线上再爬回来,我到底应该说他是霉运还是好运。
这一次,小六的运气不太好。
当小六的小宝贝们长大成人,我猜她们会很好奇,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我猜她们会把父亲的名字填入搜索框,我猜她们会搜到很多很多记录,也包括这篇文章。我猜她们会想,啊,原来我们的父亲温和,宽容,谦逊,深沉,迎接挑战,热爱生活,他也有过迷惘,然后奋斗,成长。
“小六”其实是老板们对他的称呼,他们是同年级同宿舍的同学,
说他打杂,其实是个玩笑话。不过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我当时还有一段一生一次的经历,就是走一个何师兄的后门,
自从大家各奔前程,我和小六就再没什么联系。
前两年,我去海宫参加狐狐的婚礼,
但我还记得当年打拼时我们朝夕相处,
这一次,小六的运气不太好。
当小六的小宝贝们长大成人,我猜她们会很好奇,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我猜她们会把父亲的名字填入搜索框,我猜她们会搜到很多很多记录,也包括这篇文章。我猜她们会想,啊,原来我们的父亲温和,宽容,谦逊,深沉,迎接挑战,热爱生活,他也有过迷惘,然后奋斗,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