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2日星期三

小六

1999年,借着清华第一届创业大赛的春风,出现了一家小公司:四个老板,两个员工,还有一个打杂的。我是两个员工之一,小六是那个打杂的。

“小六”其实是老板们对他的称呼,他们是同年级同宿舍的同学,我也就跟着稀里糊涂的这么叫他了。其实他是我师兄,大我好几岁呢,有时候想起这一点,我就改口叫“六哥”, 听的人往往一愣,因为除我之外没有人这么称呼。还有的时候我就直接叫他“陈伟宁”,这是他的名字,但是我总觉得味道还是不对。和他共患难大半年,我常常纳闷儿到底该怎么称呼他,到最后也没个准主意。小六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也许在他眼中,我这个小师弟仍然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说他打杂,其实是个玩笑话。不过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事实上,他来到这个创业公司,就是为了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的硕士课题是硬件设计,对此他兴趣一般,恰逢所谓“互联网、新经济”第一波浪潮涌起,他正好利用同窗好友们创业的机会过来体验一下,找找感觉和角色。我的印象是,他当时比较彷徨,直到最后也没有真的沉浸到互联网新经济当中。后来泡沫破裂,差不多也到了硕士答辩的时间,他渐渐从公司淡出,毕业后去了传统行业的传统企业。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想起这段日子。对我来说,这是一生一次的经历,而小六是其中的七分之一。

我当时还有一段一生一次的经历,就是走一个何师兄的后门,跑到清华国标队去体验了四天。小六是何师兄的同学,知道了这事,有一次和我谈及他也在学跳舞,坚持有一段时间了。我看了他一眼,觉得在外形上和何师兄颇有差距,就没有吱声——何师兄熄灯后抱着板凳在宿舍走廊里翩翩起舞的故事在他们同学当中是很有名的,至于小六也跳舞,连他们同学当时都不知道,而聪明过头的我这把这种沉默理解为对弱者的关怀。不过我们后来还是几次谈起跳舞的事情。有一次他告诉我,他学习跳舞的学校叫什么“海宫”,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还有一次,他对我说练习基本功很重要。我问他他的基本功练到哪一步了,他回答说,他可以用两个大脚趾把全身的重量支撑起来。这个回答让我印象深刻。我当时很纳闷儿,一个人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大脚趾过不去呢。2007年初我开始去海宫,又过了很久,我才偶然听人说起小六是这里的大师兄,属于传说中的人物。我在惊讶之余,不免遗憾自己错失了向大师兄讨教的机会,同时也感到好笑,自己居然如此有眼不识泰山。

自从大家各奔前程,我和小六就再没什么联系。偶尔能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听到他的点滴消息——听说他去了一家好公司,拿着不错的薪水;听说他娶到了一个漂亮姑娘;听说他生了一对双胞胎——他们宿舍流行生双胞胎。我在海宫听说到他的传奇故事之后,很冲动的想给他打电话,表达一下仰慕之情,顺便讨教一下追女仔的经验。但毕竟隔膜日久,我最后只是发了一条简单的短信,淡淡的打一声招呼。他的回复也很客气,让我给谭李两位老师带个好。

前两年,我去海宫参加狐狐的婚礼,在楼梯间遇到一对夫妇带着双胞胎,我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小六一家。许久没见,我已经要认不出小六了。他仍然消瘦,他的眉毛仍然浓密,但脸庞上已不见稀疏的胡子茬,也不见他临近毕业时的彷徨与青涩。我们彼此很客气的打一声招呼,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但我还记得当年打拼时我们朝夕相处,还记得我们俩跑到招揽院打牙祭,谈天说地。当时我突遭飞来横祸,虽然保住了眼睛,眼皮上却缝了好几针,留下了淡淡的疤痕。我很祥林嫂的向每一个遇到的朋友埋怨命运的不公,每一个人都深表同情,唯有小六不以为然。他给我展示脸上和身上的伤疤,每一处都是一个惊险故事的证明,一个顽皮男孩侥幸逃脱死神之邀的纪念。在心底,我为自己的自艾自怜而羞愧,我突然明白男人不需要同情。而在表面上,我只是半开玩笑的问小六,像他这样打小就屡屡爬到死亡线上再爬回来,我到底应该说他是霉运还是好运。

这一次,小六的运气不太好。

当小六的小宝贝们长大成人,我猜她们会很好奇,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我猜她们会把父亲的名字填入搜索框,我猜她们会搜到很多很多记录,也包括这篇文章。我猜她们会想,啊,原来我们的父亲温和,宽容,谦逊,深沉,迎接挑战,热爱生活,他也有过迷惘,然后奋斗,成长。

2010年1月1日星期五

2009年终盘点

我的2008,以挫折始,以挫折继,以挫折终,以至于我竟没有勇气写下这一年的盘点。伴随我走入2009的,就是这样一个黯淡的心境。然而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在将这一辈子的脾气都发完后,我仍然要磕磕绊绊地前行。

回首往事,心静如水。这才发现,原来我从挫折中得到的,比从顺境中得到的多。对我来说,成败得失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是内心的平静;如果迷失了自我,就算得到整个世界又有何益。就是在一次次的磕磕绊绊中,我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了珍惜自己得到的,淡然面对自己不得到的,学会了在不确定性的迷雾中保持自信和积极的心态,学会了勇于尝试,勤于自省。有时我甚至感觉,我已经提前迈过了“不惑”的门槛。

对我来说,2009是平淡的一年。好像只是看看书,跳跳舞,简简单单地生活,没有太多的事件或里程碑值得纪念。这样也挺好。另一方面,太宅的一大坏处就是对朋友们关注不够,这一点需要纠正。在新车的陪伴下,我已经开始挨个拜访了。

2009年12月9日星期三

鹊踏枝

冯延巳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2009年10月30日星期五

悉尼·印象

“悉尼的生活从晚上开始。”从公司出来没几步,达令港的夜景便如画卷般展现在眼前了。有点儿像上海外滩,但是更小,更精致。静谧的港湾对面,林立的写字楼将自己雄浑的轮廓扩散在黑色天鹅绒幕布般的夜色里,璀璨的霓虹灯斗艳争芳,却还留着一分矜持,不会刺伤人眼。水中的倒影抛弃了一切细节,只留下影影绰绰的印象,和纯粹的、绝对的美,这样的构图必定出自一个不拘的天才。随性的悉尼人惬意地散坐在码头上,笑盈盈的韩国美女三五成群地从他们身后走过。烤肉的香气夹杂着低沉的爵士鼓点传来。这样美丽的风景当然少不了海鸥。这些大海的宠儿时不时从我头顶上空低低地略过,伸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仿佛学了巴黎顽童的坏榜样,要戏弄我这个外乡人。它们在码头粗糙的木板地面上急匆匆地跑过,一溜小碎步,浑不似它们肥头肥脑的美国表哥,永远不慌不忙,一步三摇。然后,正如婴儿哭闹之后不多时就会沉入香甜的梦乡,这些顽皮的精灵也突然感到疲倦,它们安静地伫立在简洁的灯柱上,凝固成精致的雕塑,融入这副和谐而恬静的画卷。

2009年8月31日星期一

丑死了

书评:http://www.douban.com/subject/4004812/

众所周知,苏格拉底被雅典人民判处死刑,被迫服毒而死。而在这本书的译者介绍中,我读到一些有趣的细节。我大胆归纳为一句话:苏格拉底是丑死的。推理如下:

雅典人民为何如此仇恨苏格拉底?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仇恨的其实不只是苏格拉底,而是所有哲学家(或者称为诡辩家),但他们既无心智亦无兴趣去分辨各个哲学家之间的异同,而是把所有脏水都泼向苏格拉底。据柏拉图记载,法庭在审判苏格拉底时,有人指控他相信太阳是石质,月亮是土质,事实上这一观点属于其他哲学家,与苏格拉底毫无关系(108页)。换言之,苏格拉底在很大程度上是作为哲学家群体的代表而沦为雅典人民反智主义的牺牲品。

苏格拉底怎么就这么倒霉,被雅典人民挑中来当这个该死的代表呢?柏拉图认为这与喜剧作家对苏格拉底的长期丑化有关,例如阿里斯托芬的《云》(12页)。也就是说,不是雅典人民选择了苏格拉底,而是雅典的喜剧作家们选择了他,把所有哲学家的奇思妙想、怪异言行乃至种种所谓的罪状统统安插在他一个人身上。《云》的初演是在公元前423年,而苏格拉底被处死是在公元前399年;投票赞成处死苏格拉底的那一代雅典人民,就是在这样的灌输下成长起来的。

喜剧作家们何苦跟苏格拉底过不去呢?其实,他们和苏格拉底本人倒不一定有什么矛盾。以阿里斯托芬为例,根据他和柏拉图的著作来看,他和苏格拉底、柏拉图很可能还称得上是朋友(10-12页)。这样看来,他们脸谱化苏格拉底,不是出于仇恨,而是出于艺术需要,对于“艺术典型人物”的需要。

雅典的哲学家多得是,喜剧作家们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苏格拉底呢?原因很多,其中一条是这样的:在古希腊喜剧中,演员是带着面具来表演的。这个面具必须很有特点,很夸张,要让观众一看就知道演的是谁,就和现在的人物漫画相一样。很不幸,苏格拉底长得很丑,非常的丑,不是一般的丑,喜剧作家挑选他的尊容来制作面具实在是再合适没有了(31页)。如果苏格拉底的学说中庸一点儿,也许就不用喝毒药;而如果他的长相中庸一点儿,也许也不用喝毒药。

苏格拉底的悲惨结局告诉我们:长得丑真的会死人的。

2009年7月23日星期四

Icebreaker Reloaded

公司成立了一个Toastmasters Club,这给了我一个再作冯妇的机会。我把四年前的讲演稿翻出来,略作修订,又重新用了一遍。(原文在这里。)Word of the day is "pwned",所以我把一些句子换上了这个词。

讲到一半我就意识到自己正在边讲边晃,但是......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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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 afternoon. I'm glad to have this chance to share my stories with you.

Who am I? I was born in Hubei province of central China. I spent my teens in a small town of Yichang. As you all know, Yichang is famous for its hydroelectricity generators. Unfortunately most of its electricity was conveyed to Shanghai and other industrial cities of eastern China, and I had to spend many nights in the dim light of candles and oil lamps. Sometimes my hair got pwned. That was a bitter sweet memory to me.

When the time came for me to go to college, I had no idea which major I'd like to pick. A family friend recommended electronics engineering, and that became my first preference. My second preference was materials science. My third preference was hydroelectricity. My eighth, railway transportation. My sixteenth, ocean agriculture.

Fortunately, I was able to pick my first preference, that is, electronics engineering. Unfortunately, less than two years later I got pwned by it. I *hate* circuits. Professor says: theoretic analysis shows that a *moderately small* resistance should be inserted bla-bla-bla. But doesn "moderately small" mean? One, one tenth, or one hundredth? I have no idea at all. If I don't like circuits, what do I like? Computer, that was my answer. I was so excited with this finding that I wrote an essay titled "Marrying a Computer". So many years passed and I'm still a
bachelor. Sometimes I wonder perhaps I made a curse upon myself... Still, I am an honest man, and an honest man has to tell the truth: computer is better than girlfriend. It's cheap, it's
rational, and it never argues with you.

Yeah, I enjoy programming in front of a computer. They say women have good intuition. Engineers have it, too. I can catch a spelling error in a twenty-two inch screen at the first glance. How does a programmer feel like? Just *Imagine*. Imagine you are a wizard, summoning spirits from beneath the earth. Imagine you are a king, whose will is law. Imagine you are an angel, free from gravity. Imagine you are God, and into dust thou breathe life.

After I received my degree I went to a small company of a friend. Six months later I joined
Nortel. Given all its difficulties and disadvantages, that telecom giant was a good employer.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I wanted to settle down. But I can't. Companies are changing. My industry is changing. The world is changing. I've got no choice. I must move on.

Things are changing everyday and I got pwned a lot. However, I can always take one thing for sure: wherever I go, whatever I do, my passion and happiness stay with me. Thank you.

2009年4月22日星期三

改名

《纽约时报》报道原文在这里,中文翻译在这里,中文摘要在这里

几乎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外祖父为我取名为方堃。好在我有先见之明,还在十几年前电脑刚刚开始在国内普及,文书工作还是完全依靠纸和笔的时候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在办理第一代居民身份证的时候就把名字给改掉了。

不过这个事情现在还留下一个小小的尾巴: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家刚刚才发现当年改名时派出所出了点儿小差错。还是麻烦。